《慈悲与玫瑰》 熊培云

 

作为美好生活的隐喻,玫瑰是多灾多难。回顾历史,不仅施害者的铁蹄会践踏玫瑰,使之香消玉殒;同样可悲的是,受害者还要穿着自己不幸的草鞋,继续践踏心底最后的玫瑰。

 

梁秋实(1938):现在中国抗战高于一切,所以有人一下笔就忘不了抗战。我的意见稍为不同。与抗战有关的材料,我们最为欢迎。但是与抗战无关的材料,只要真实流畅,也是好的,不必勉强把抗战截搭上去。至于空洞的“抗战八股”,那是对谁都没有益处的。

 

当好消息所预言的一切不能如期兑现,许多人反而更容易陷入绝望。

 

自由畏步不前者逼迫别人冲锋。他们不参与现实的反抗,却像督战??一样朝着无辜的人开枪。

 

他们的理想状态是自己毫发无损,却能够撒豆成兵。

 

吕坤(明):亡我者,我也。人不自亡,谁能亡之?

 

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如何,这个世界也正是因为种种不确定性才显得如何迷人。倘使一切都是命定,人类就算是一个永远空转的陀螺,变得毫无生气与意义。

 

尼采:与怪物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凝视着你。

 

因为身与心兼具的脆弱性,你我相向而行,开出生死爱欲的花朵。同样,也因为强者的脆弱性,世界送走了一个个暴虐的君王。

 

能使独裁者走上权力巅峰的,不是独裁者的肉眼凡胎,而是那个国家与那个时代近乎疯狂的民情。

 

中国的抗日剧一方面强化仇恨,另一方面又在弱化是非。前者让现实囚禁于历史,后者又陷历史于虚无。

 

无论是探寻还是遮蔽历史的真相,这一历史维度一直都在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这世上有人无惧于臭名远扬,但在更多人的内心,如果有条件他们总还是希望“万古流芳”——哪怕是通过造假的方式。没有哪个朝代不同时注重现实利益与历史评价。所有表面上禁止评论或者重新评价历史的法律,实质上是禁止评论现实。我曾感叹历史是幸存者的回忆。这些回忆也包括成王败寇者的“正义必胜”。更多的历史事实因为时势以及当事人的死亡或失声而淹没无闻。

 

时间的大河不会为一道堤坝停留。时间终究会流向千秋万代去。那些被禁止自由评论的事实,终将成为被自由评论的历史。

 

阿黛尔写给雨果:我唯一不会原谅你的事情,是你不幸福。

 

一个连自己利益都不在乎的人,怎么可能在乎别人的利益?

 

某些人声称“为了全人类的幸福”宁可抛家舍业,甚至抛头颅洒热血卖孩子,表面上你是要感激他们的。但是这背后其实藏有一种巨大的危险——既然他们可以“为了全人类的幸福”抛家舍业,牺牲一切,那么他们其实等于在宣告,在必要的时候你也应该失去一切——以全人类的名义。

 

多少年来,政府言必称人民,百姓言必称社会。当国家和社会这两辆巨型铁车同时碾压一个个手无寸铁且一丝不挂的个体时,我总觉得我们这个时代出了问题。更大的问题是,竟然有无以数计的人为此叫好狂欢。

 

又一次满盘皆输的公共讨论。虐,是我们的世纪总汉字。我知道这依旧是一个施虐者掌声如雷的世界。在这个寂静的早晨,草草写下上面这些文字,我想提醒自己的是——不要与黑暗搏斗,你只需为人道出心中的光明。这也许是我今年最大的收获与悔意。(罗尔事件)

 

这个社会的希望或许在于,虽然常遇世事凉薄,但人心还是热的。

 

在许多人那里,这些走到时代风口浪尖的人物被符号化了。这种符号化首先是将一个人变成他者,将他从原本所属的丰富的群体里区别开来。在这个物化与隔离的过程中,原来有血有肉的人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被限定的物和意义,一个符号。杀一个人时,世人常有恻隐之心,而消灭一个符号却像是推倒路边的一个雕像,它给人带来的更多的是快感。

 

马斯洛的话——一个人如果手里只有一把锤子,那么看什么问题就都是钉子。

 

历史有其内在的因果。如果一个国家只承认一种“至高无上的无产阶级文艺”,并圣化其荒诞的逻辑,那么它在几十年后走向“八个样板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一味指责弱者甘当奴才,也不过是多么愚蠢,却并不给人聪明的机会。

 

做学问如破案,而且总有案中案,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底洞里。闭上疲惫的眼睛,身子后仰,把头支在椅背上,我感觉自己正在无底洞里自由落体……

 

我读二十世纪中国一些政治精英、知识精英的文章,常常难免痛心。他们年轻的时候,都曾有些文字让我击节赞叹。毛泽东早期文稿,鲁迅写在1907年前后的几篇论文,我在其中读得到满腔的赤诚。而一旦卷入斗争,有了一定的权力、地位和所属的社团,有了具体的你死我活的斗争的对象,则纷纷变得陌生起来了。

 

雨果:被我所击败的人,我不会拳打脚踢,我以自己的权利去衡量他们的权利。如果我看到敌人被绑,我自己不感到安全。如果我用敌人的做法去还敬敌人,我要请求他的饶恕。

 

什么是闭合的意见群落?简单说就是没有反对意见的地方。首先是自己模仿别人,赞同别人,然后是自己成为被模仿者。在那里,每个人活得都一样,按部就班,没有一点逃出,没有一点质疑。更严重的可能是——谁提出相反的意见,谁就会被碾压。这是一个神奇的意见场,其强大的压力会淹没很多新加入的原本有独立精神的人。不管是孤独一人,还是身处集体之中,人有自我强化的倾向。而意义闭合的结果,就是将某种思想与行为极端化。那些时刻强调万众一小、去除一切杂音、摧毁独立思考的政治行为与群体行为都是十分危险的。

 

在一个充斥病态的社会,反抗是可贵的。从习惯反抗到热爱自由,这恰恰是一个社会由传统走向现代的关键。真正有价值的反抗,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自由;不是为了走不完的“臣民-暴民”的钟摆,而是为了建立一个自由人的国家。

 

当一群人举着条幅开始围攻一个意见表达者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正生活在另一个巨大的荒谬里——那些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人,却总想着去控制他人。

 

不尊重个体对人生意义的抉择,不体谅人世的艰辛而奢谈集体正义,是对正义的亵渎。

 

如果你真想改变这个国家,希望它朝着宽阔而开放的路上走,就请遵从你内心的是非,从不再在意那些让你恐惧的事物开始。

 

可怜那些人,活在众目睽睽的舞台上,演的都是自己或者“自己人”的悲剧。只是因为常来了一些围观者,他们便以为听到了凯歌。

 

历史不过是时间轴上的因果。历史是公正的,它没有怠慢过任何人。无论是生活在哪片土地上的人们,记不住历史的教训,历史就会让他们再复习一遍。如果你怀念几十年前那个广场上高喊口号,暗室里告密成风,充满所谓正能量的时代,那个时代就有可能卷土重来。

 

时代的局限就像一块巨石落在草地上,在时间将巨石挪走之前,你可以在其他地方种花。可怕的是你眼里只有石头,而无视其他可以播种的土地。因为“巨石问题”没有解决,你天天忙着卖塑料花,并且心安理得,以为假花遍地就是我们这个时代该有的样子。

 

才华也许不能给你带来荣华富贵,但一定可以是你一生最大的兴趣与慰藉。你要相信你的才华是属于你的,再小也足够装下整个宇宙。

 

孟子:君子有三乐,而亡天下者不与存焉。父母俱在,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有。君子有三乐,而亡天下者不予存焉。

 

孔子:朝闻道,夕死可矣。

 

安心做自己的事情,不要只是跟着人群走,不要在日复一日的热闹里播种一生的荒凉。

 

回首往昔,我并不为此感到尴尬。就算此刻我深知自己无能为力,也能笑着保持安静,但我从来没有颠倒是非粉饰太平。

 

堕入地狱之前的时代难免令人留恋,而历史却是许多条线索的齐头并进。没有哪个时代是突然黑暗的,也没有哪个时代突然变得光明。

 

作恶者嚣张于一时,但并不掌控这个世界,包括你高贵的灵魂。作恶者表面不可一世,实际卑微十足,他们唯一能负责的只有自己的罪恶。而你真的可以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你另有乾坤,当作恶者负责恶时,你必须负责美。美到作恶者暗淡无光,美到作恶者为自己流泪,美刀作恶者为你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