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州上的遊戲:段熙南極博物筆記》

 

擦拭得光可鑑人的金屬扶手貼著牆壁從走廊一直延伸到樓梯間,每隔幾米,服務員都貼心地塞進了蠟紙做的嘔吐袋,白花花的,彷彿每個紙袋都在對我說:「這一趟可真夠你小子受的!」

 

太陽還沒升起,天空的顏色已從深灰色變成了淺灰色,而海水反倒映襯成了墨色。坐在窗前,我想象自己是固定不動的,這樣可以「騙」自己不暈,時間一長,看見窗外的大海,就像晃悠在玻璃瓶子裡的醬油,一會兒前傾,一會兒後仰,絲毫不覺得那是一場乾坤的顛倒。

 

凡是坐船去過南極或準備到那兒去的人,幾乎無人不知在南極洲的外圍,有一圈被「西風帶」替代了名字的大海,也幾乎無人不知那片大海的威力。「盛行西風帶」是這一地區的全稱,顧名思義,就是地球上全年都盛行颳偏西風的一圈絛帶狀的區域。駐紮在這裡的「風婆婆」,有兩大「個性」令人景仰:第一是精力充沛、耐心持久,她總是時時刻刻、慷慨無私地吹送西風,叫這一區域少有風平浪靜的時刻;第二是脾氣大、性格暴躁,風起雲湧是她心平氣和的表現,稍稍有點兒煩躁,那便是狂濤怒卷,白浪滔天。因此,航海的人們又給這裡起了個諢名,叫做「咆哮西風帶」。

關於這個風帶的形成,說來其實並不複雜。在地球的中緯度地區,有來自赤道上空的熱空氣和來自寒冷極地的冷空氣相交匯,受到地球由西向東自轉產生的偏向力影響,氣流被生生扭轉成了偏西風,由於地球無時無刻不在自轉,因此這種偏向力自然也就持續不斷地起作用,這樣一來,偏西風也就越颳越起勁兒了。這個區域就位於南北半球40°—60°的緯線之間。眾所周知,海風要比陸風吹得強勁,當海風遇到陸地的阻擋時,就必然會減弱或者消失。北半球的陸地比較多,海洋被陸地所分隔的也比較多,因此在北大西洋和北太平洋上的西風就算颳得再起勁兒,一旦撞在北美大陸或歐亞大陸上,也會受到重創。到了南半球,情況就不一樣了,南半球的陸地本身就少,而位於南緯40°—60°的區域內,竟然沒有任何一片陸地能夠完全阻隔大海,海洋在這一區域內形成了一圈完全閉合的水域。這下可好了,海風可以不斷地吹,不斷地吹,越吹越起勁兒,越吹越陶醉,再匯合起從赤道和其他低緯地區湧來的暖溼氣流,就能產生出相當激烈的溫度壓力變化,進而就可以頻繁地形成更加可怕的海上氣旋。

 

Bridge直譯成中文的意思是「橋」,但其實那個房間是駕駛室,為什麼管駕駛室叫作「橋」呢?原來,最初的輪船,還真有兩個輪子,那是安裝在船舷兩側的兩組輪式葉片,由於是露在明處的,所以被稱作「明輪」。受蒸汽機的驅動,明輪轉動起來,就像船槳那樣划水前進了。操縱明輪和其他關鍵機器的操縱杆,就安設在左右明輪間的「過橋」上,這個「過橋」就是Bridge,是全船地位最高的指揮所。後來,明輪船雖然被更加先進的螺旋槳船舶所代替,但Bridge的稱謂,榮耀地保留了下來。

 

現在,人們在全世界廣泛接受的,仍然是我們熟知的「四大洋」方案,中國在1949年以後出版的世界地圖也都採用了這一方案。

當今世界上的人們之所以大多喜歡採用「四大洋」的劃分方案,原因不外乎以下幾點:

一、它們的區域相對獨立,自然分隔明顯,有清晰的、易於規劃和理解的地理邊界,在地圖上一目瞭然,便於人們的實際應用,如在實際航行、救援活動中具體表述飛行器和船舶的實際位置;

二、四大洋都有自己的中央海嶺(大洋中脊),即貫穿整體、成因和特徵相似的海底山系(而南大洋恰好缺少這些山系),地質特徵統一;

三、概念由來已久,深入人心,並形成相關的文化及歸屬性,是人們普遍樂於接受的概念。

為何「四大洋」方案用得好好的,IHO等機構又要把「五大洋」的方案舊事重提呢??原來,隨著人們對南極洲的探索早已從原始的地理探險時代邁入了現代化的科學研究時代,對南極洲週邊海域的情況掌握得越發充分。人們發現,在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南部的環南極洲海域作為一個獨立的範疇來研究。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是這裡具有獨特的洋流。當西風作用下的表層海水在風、地球自轉偏向力與下層海水的摩擦力之間取得平衡時,穩定的洋流就產生了,加之環南極洲海域沒有陸地阻隔,西風所受摩擦力小,洋流也開足馬力暢行無阻,流速越來越快,形成了世界上最強的洋流。以前,人們喜歡把這個洋流稱為西風漂流,但現在人們為了區別於北半球相同緯度的西風漂流,便把南半球的稱為「西風環流」。不僅如此,人們還把這股海流與因海水密度分佈不均勻所產生的地轉流,合稱為「南極繞極流」。另外,在靠近南極洲海岸外側,受極地東風的不斷吹送,還有一圈冷水自東向西流動,與地球自轉的方向正好相反。以上這些閉合性的環狀海流,都是其他大洋所不具有的。

二是表現在物種的分佈方面。南緯60°附近海域有一些複雜的水團在此處交匯,由於不同水團在溫度、鹽度等方面的差異十分明顯,這條水文界限同時也是一道「看不見的」生物地理分界線——南極輻合帶。在這條分界線以南,來自極地的冰冷、含鹽量低的表層水下沉向北流動;而北側則有溫暖、含鹽量高的大洋水向南流動。適應在南極洲寒冷水域中生活的浮游生物及魚類,以及帽帶企鵝、阿德利企鵝、鋸齒海豹等物種分佈在這條分界線以南;而以北屬於溫帶的浮游生物、魚類和海鳥也很少逾越。基於以上理由,也有學者主張把這條水文界限定義為南大洋的北界,但問題又隨之出現:每年海流分佈和水團「交匯」的位置並不十分固定,受環境氣候因素影響很大。以搖擺不定且海面上沒有明顯地貌標誌的水文界限作為正式的大洋邊界,除方便少數自然科學工作者的研究外,顯然不便於大多數人的實際操作。

大洋劃分的方案服務於人類活動的方方面面,而不僅僅是為少數科學家和專業人員服務。除了自然文化的屬性,它還承載著人類社會文化,包括政治、歷史、外交、交通等眾多方面的重要使命,因此,關於「南大洋」這個名詞的表述,還是作為自然科學工作者和專業人士內部交流時對南部太平洋、印度洋與大西洋的區域性描述比較好。將這樣一個界限不清,尚有廣泛爭論的名詞作為一個大洋的正式名稱,或者說割裂一個人類已經約定俗成、習慣使用已久並承載著豐富文化的成熟體系,顯然不合乎道理。好在,目前除了少數國家,包括我國在內的大部分國家出版的世界地圖還是「七大洲、四大洋」的格局;課堂上的孩子們,還是繼續背誦著「七大洲、四大洋」……

 

卡斯滕獲得的工作是在甲板上搜尋獵物——時常有可能在海面上出現的南露脊鯨。這是種倒霉透了的動物,它的英文名字叫Right whale,"Right"在這裡可以翻譯成「適合的」或「恰當的」,Right whale也就成了「很適合(被殺死)的鯨」或「最恰當不過的獵物」。這個「備受侮辱的」名字緣於人類對它們身體的貪婪需求。在當時的西半球,鯨類是首當其衝的能源供應體,鯨脂與鯨蠟(從抹香鯨頭部提取製成的固體蠟)是重要的戰略物資,它甚至催生出「偉大的」工業革命。人們發現,在這些活的「油山」或「蠟山」當中,性價比最高的,就是這種喜歡在離岸不遠的海面上露出脊背和大嘴,游得十分緩慢的南露脊鯨,它們擁有著無比的友善和好奇心,這恰好給獵殺它們的人以極大的方便。人們還發現,這種動物富含的鯨脂,以及口腔內生長的更加珍貴的工業原料——須板,比同體型的其他鯨類要多得多!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這種動物被射殺後,還可以長時間浮在水面上任人拖曳。

 

卡斯滕像當年的許多探險家那樣,在全球各地演講自己的探險理念,在英國、德國、美國和澳大利亞,卡斯滕不遺餘力,利用這些國家對於領土和資源的渴望,極力鼓吹探索和在南極洲開闢殖民地的重要性。「那裡有數百萬只企鵝,特別肥……如果把一根燈芯從它們的喉嚨放進去點燃,儼然就成了一盞活的天燈……」儘管這些字眼在今天聽起來是那麼的刺耳,但在當時,的確很具有煽動性。但儘管承諾自己願意代表任何一個願意出錢的國家去「發現」一個未知大陸,但那些在軍界、學界掌管著國家資源的貴族老爺們眼中,卡斯滕只是個窮得叮噹爛響、誇誇其談的流浪漢,一個沒有任何投資價值的「票友」。卡斯滕毫無懸念地遭到了拒絕,他始終沒能從英國或者別的國家政府那裡得到一個銅板的支持。

 

卡斯滕算計著購買了給養,事實證明,他饒有富餘地準備出足夠使用三年的給養(主要是食物)是十分必要的。帶上船去的物資包括可拆卸的木屋、兩噸英國製造的脫水乾糧、一噸黃油以及各種生活、醫療、科學實驗器具。卡斯滕秉承了挪威人所特有的寒帶探險素質,他的行前準備可謂細緻入微,特別是一些「不起眼的細節」,他都處理得十分到位。這包括了屋子採用「可拆卸的構造、具有隔熱層結構和雙層玻璃窗」。一種剛剛推出的、來自瑞士的普里默斯爐也被運上了船。還有探險隊員的著裝,特別是在靴子裡填塞進那些柔軟、舒適的長纖維抗寒材料——塞內草(Saennegrass,一種產自挪威的莎草科植物Carex vesicaris的葉子)。這個經驗來自歐亞大陸北部各民族。繼壞血病之後,直到今天,凍傷引起的肢體壞疽還依然是威脅極地工作者生命的最大傷害,這樣的鞋具有良好的保溫性和吸溼性,可以在溼冷的環境中讓腳不被凍傷。

 

和卡斯滕當年所鼓吹的——「發現新土地」大相徑庭的是,他的船從一出發就駛向了他所熟悉的羅斯海,而那裡根本就不是未知的土地,他所探索的大部分地方,其實早在1840——1841年,英國航海家詹姆斯·克拉克·羅斯(James Clark Ross)就已經探索過了,就連卡斯滕越冬的啊戴爾角,也是羅斯船長以英國某位貴族的名字命名的。卡斯滕此行的「亮點」是他們在陸地上過了冬,並且的確在冰架上比羅斯往南方多走了一步。

現在看來,卡斯滕此行最大的成果其實是為後人鋪路。他發現了從平坦的羅斯冰架一路向南,進軍南極點的一條捷徑。這一點,被後來的探險家所重視和實踐,從而引發了20世紀初對南極點探險的競爭。需要著重指出的是,卡斯滕的某些記錄在今天依然能夠為我們提供有效的參考,例如1900年2月11日,當「南十字座號」正沿冰架前進時,在經過50多年前羅斯層記錄過的冰架前緣某點——大約位於78°34'附近,發現自1841年以來,冰架前緣已經向南退縮了將近30英里(約48千米),這說明,南極冰架的融化並不是近幾十年來才有的事情。

 

原來是摻了「假」的咖啡。英國人素有喝咖啡的習俗,想想都令人舒坦,這在長夜漫漫、寒風呼嘯的極地,窩在光線柔和的暖屋裡,每餐之後喝上一杯味道香濃、回味悠長的咖啡,那真是件愜意且多少帶點奢侈感的美事啊。「咖啡和菊苣」的混搭,本來是出於節約成本的考慮,咖啡豆產自熱帶,運到歐洲,價格很高,人們就想用一些便宜的東西摻在裡面作代用品,比如炒糊了的大麥、橡子什麼的,來模仿其味道,菊苣——這種在歐洲極其廉價的土產蔬菜,把它的根切片晒乾,再拿到火裡去烤上一烤,煮水來喝,竟比那些炒糊了的亂七八糟東西更像咖啡,於是「菊苣咖啡」大行其道。

斯科特不僅極地戶外知識豐富,還很懂醫學和營養學。之所以選這種「複合型飲料」,是因為這種搭配方法「最科學」!當時的人們發現,咖啡雖然好喝,但有時喝了會胃疼、肚子疼甚至腹瀉。今天我們當然知道,這是因為咖啡中的某些成分對胃腸黏膜有刺激,引起消化性潰瘍、靡爛性食道炎、胃食管反流病或腸胃炎所致。這些病症在溫暖舒適的家裡尚且好辦,但到了條件極其嚴酷的極地幾乎是致命的,而菊苣中的某些生物鹼、多糖和醇類有健胃、止瀉、抗痙孿、殺菌等作用,其藥理與同科藥用植物蒲公英的有效成分類似。菊苣根中還富含膳食纖維,這些營養素還能起到增強腸道蠕動、潤腸通便的效果,的確非常適合斯科特的這支隊伍。

 

很多人把斯科特與阿蒙森作對比,認為在這場比賽中阿蒙森是個勝利者,斯科特是失敗者,但斯科特在回來的路上死了,死者為大,為一個事業,人家把命都搭上了,似乎也可以稱得上是個「英雄」。這樣的對比,對斯科特來講,有失公允。

 

實際上,把英國1910—1913年的南極考察活動當作一支比賽「由誰先來到南極點」的參賽隊,和阿蒙森率領的南極點探險隊作比較,是不公平的。兩隻隊伍在某些方面雖有相似性,但其根本目的、團隊性質和基本任務有著本質區別。阿蒙森去南極點的原因大部分是出於個人抱負,能成為首先登臨南極點的人類代表並為國爭光,這是他帶領探險隊來此的唯一目標,在所有的時間配置、人員構成、物資調控方面,均為這一目標服務。而斯科特則不同,英國當時憑借數百年來海上霸權的爭奪、工業革命的成功,已成為世界上最強大、海外殖民地最多的「日不落帝國」,探索全球一切未知島嶼、陸地、海岸線,代表著整個國家的「興趣」和「戰略需求」,他們早就察覺出對新世界進行科學、深入、細緻、全面的探索,對未來佔有並開發資源具有不可替代的戰略意義。因此自「地理大發現」時代(15—17世紀)開始,博物學、地理學、氣象學、地圖學等一切與探索新世界有關的學科極速發展,科學研究成為新海洋、新陸地探險的一項極其重要、具有戰略意義的習慣和傳統。可以說斯科特的探險隊,從成立伊始,就肩負著對新大陸進行深入、細緻考察的使命,招募的探險隊員包含各學科專家,學科覆蓋了脊椎動物學、寄生蟲學、氣象學、地質學甚至藝術。全體船員從英國本土啟航後,都在配合科學家在水文、地磁、地質、動植物等方面開展樣本收集、勘探調查和標本採集工作,尤其是在馬德拉群島、南非、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等地海岸上。在到達南極洲後,以科研為目的的考察活動全面開展,他們在大本營中專門開闢了科學實驗室,各種現代化的自動記錄儀器均被安裝調試得當。在這期間,動物學家威爾遜、地質學家普利斯特雷以及「新地號」船員還分頭前往羅斯島東部邊緣、羅斯海西岸以及沿羅斯冰架北界作支線探索。這些龐雜、繁重的科研工作都是阿蒙森探險隊所無法企及的。在時間配比上,為前往南極點,阿蒙森團隊自本土出發至成功歸來,直來直去,心無旁騖,不耽誤一分一秒。而斯科特在來南極的路上和到達南極的每一天,幾乎都在收集、整理科學數據和採集生物、地質標本與作樣品分析研究,即使是向南極點衝刺和返回的途中,地質與氣象資料的收集、博物畫的繪製也從沒有落下過,這當然要耗費相當多的時間、精力、體能,甚至犧牲更加寶貴的生命,但斯科特認為,這些工作與登臨極點同樣重要。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15千克重的岩石標本、古生物化石仍被完好保存在靠人力拖曳的雪橇上。

其實,無所謂競賽,作為人類第一次深入探索以獲取南極洲海岸與內陸科學信息的領導者,斯科特和他的探險隊員成功、出色地完成了任務,並彰顯出人類不屈不撓、無畏犧牲的探索精神,他們不辱使命,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在靠近海岸的一側浮冰上,聚集了大量海豹,遠遠望去,冰面就像撒了黑芝麻的白年糕,每一粒「芝麻」都是一頭海豹。

 

無論在開羅國家博物館、大英博物館還是某些著名展覽機構,乾屍,是很多人願意看的東西,因為我們對於死亡的瞭解遠沒有對月球或者火星瞭解得那麼多,死亡是我們所畏懼和好奇的。

 

與現代企鵝相比,威馬努企鵝具有很長的頸和喙,有更為複雜的翅膀,就像現生鳥類那樣,可以摺疊收在兩肋。從這樣的翅膀和它肥碩的身體,我們可以判定,它們已經放棄了飛翔的權利,轉而向水中發展。這個樣子有點像現在加拉帕戈斯群島上的弱翅鸕鶿,由於飼料豐富、沒有天敵的緣故,弱翅鸕鶿主動放棄了天空而轉身投向大海的懷抱,翅膀雖然還保留著飛鳥的外形,卻變得短小孱弱,不堪飛翔。以上證據,有力地說明了企鵝也是由飛鳥進化而來,徹底打破了有些人說企鵝翅膀由爬行動物的前肢直接進化而來,根本就沒有過飛行經歷的論調。

 

在南極半島沿岸,企鵝能找到的最為平坦的築巢地,就是那些被人類廢棄了的水泥澆築地面,人是最聰明的,他們往往會在整個海岸上視野最好、避風、向陽且乾燥的地方修造建築物。當企鵝佔據那些地方時,彷彿可以不用築巢也能在上面孵化雛鳥似的。儘管如此,企鵝還是會在地面上鋪設一層石子,並且像烙煎餅那樣,把石子堆攤得圓圓的、平平的。這樣的涉及主要是為了保溫和排水。畢竟是在南極,即使是暖季,最熱的時候,氣溫也只能徘徊在0°C往上一點的溫度,其實還是挺冷的,一動不動地趴在地面上孵化,自己或雛鳥與地面的接觸面積越大,熱量散失量越大,小石子與身體的接觸面積有限,減少了熱量的散失;即使是暖季,紛紛揚揚的小雪花或傾盆大雨也有可能時刻降臨,鋪上一層小石子,積水會從石子下面的空隙間排走,誰不願意自己的家裡總能保持乾燥舒爽的環境呢?此外,巢臺的修建還能清楚地標定出一個個家庭的區域與邊界,這可以提醒所有「業主」,哪裡是別人的家,哪裡才是馬路與過道。

 

在企鵝世界裡,白眉企鵝的婚配關係算是比較忠貞的,舊巢的業主,往往還是去年的那對夫妻,最先回來的主人會非常勤勉地從各處叼來小石子以修補被風雪侵蝕了一個冬天的舊巢,等待配偶回來,在一番纏綿悱惻的互敘衷腸後,它們會一同修補這個小家。白眉企鵝對巢材的選擇十分挑剔,石子既不能大,也不能小,塊頭大了搬運起來費力,太小又影響施工效率,直徑2——4釐米的石子最符合它們那張細嘴張開的幅度和運輸重量的耐受,最重要的是,這種大小的石子與它們房型所需最為匹配,建築起的家結實且舒適,這都是精打細算後的最佳設計方案。當然,這個設計方案,只適用於在南極洲繁殖的種群,在亞南極地區,它們的同類則選擇更為保暖、柔軟、輕便、舒適的軟性材料——軟草、乾燥的草泥或苔蘚泥顆粒。

 

愛情的季節如約而至,最先到達繁殖地的好像總是爺們兒,它們如約守在去年舊巢的附近,儘管有一部分業主的「房產」目前還在冰雪下面沒露出來,但這似乎並不妨礙夫妻每年一度共同生活的開始,它們一面平心靜氣地待在群體裡消化腹中漁獲,一面耐心等待,不時呼喚幾聲。我看到,有的妻子已經陸續來了,她們蹣跚地走上岸,在雪地上留下串串腳印,穿行在鵝群中,迫不及待地找尋自己的配偶。相遇的一刻無疑是激動萬分且不失禮儀的,先是點頭哈腰地噓寒問暖一番,然後頗為默契地引吭高歌,且動作整齊劃一。歸巢的夫妻越來越多了,大家紛紛昂首向天歌唱,本來寂寥的冰雪世界,現在到處都是愛情的歌聲——那高亢的、帶著顫音的「驢叫」聲此起彼伏。

 

出殼6週後的小鳥就能長到和成鳥差不多大,儘管身上還是一身乳毛,但可以出巢追著父母到處跑了,其天敵——賊鷗和白鞘嘴鷗此時也難於下手了。它們的父母離巢捕食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一方剛剛給小鳥餵完食,等不及另一方歸巢,便放下孩子匆匆離去。因為此時雛鳥的發育已經開進「快車道」,體形越來越大,胃口也越發成為「無底洞」,必須由其父母晝夜不停獵食才能滿足。這些雛鳥會聚到一起形成一個成員不十分固定的「小圈子」,相互尋求安慰。這一階段對它們十分重要,一方面它們開始適應獨立生活,另一方面也能相互交流和提升生存技能(如游泳)。這樣頗具效率的育雛方式緣於極地的暖季太過短暫,雛鳥如果不在短時間內儘最快速度長大,等待它們的只有死亡。這些小企鵝現在與自己父母相遇的機會越來越少,它們的父母已經由一個月前最慈愛的親人,逐漸蛻變成了冷面狠心的陌路人,海灘上到處可以看見追著父母拼命奔跑的小企鵝,它們張開兩隻半月形的翅膀,叫著,跑著,摔倒,再叫,再跑,再摔,再跑……而前面的大鳥總是更加拼命地奔跑,極力擺脫自己孩子的追逐,直到某一天,永遠消失在親生骨肉的視野中……

 

11月迎來了南極洲的初夏,就連海灘上的積雪都還沒開化的時候,帽帶企鵝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從四面八方向小島聚攏而來,先到的公鳥們高昂著脖子直頸向天歌,儘管歌聲沙啞,但不遺餘力,只要有「一人帶頭」,馬上變成「千人合唱」。

那些夫婦都已到齊的家庭,它們對公鳥們的「合唱」或「獨唱」都置若罔聞,夫婦倆不緊不慢地修補起去年的舊巢,當然也可能在壘今年的新巢,忙不迭地從遠處運石頭。由於露出雪面的舊巢還非常少,偷別人家石頭的機會還沒到,因此不得不從很遠處的山坡或海灘挖來帶泥帶土的新建材,再叼著這些東西費勁地爬上山。此時節,到處可以看到往山頂上搬運石頭的胖鳥,踏著厚厚的積雪走走停停,儘管時而摔倒,但從不放棄,奮力攀登。有些雌鳥,已趴在剛剛修補過的窩裡,為孵蛋做好了準備。

父母會挑選強壯的一個優先餵養,因此每個繁殖季常常只能成活一隻。大約8週之後,小企鵝開始陸續被父母拋棄,獨自面對大自然的一生正式開始。

 

由於可以在冰下相對較長時間潛水,從而躲避冰面上嚴酷的極地卑劣天氣,威德爾海豹是目前已探明確實可以在南極洲近岸海域越冬的大型哺乳動物。當漫長而黑暗的極夜降臨南極洲時,沿海地區的平均氣溫可降至-30°C以下,並經常伴有暴風雪,大部分時間威德爾海豹個個都是在冰面上鑽孔的行家,它在水下游泳的時候,自己的專屬冰窟窿一旦被凍住,那它就要仰著腦袋,用牙齒將厚而堅硬的冰層啃出一個洞來,如果冰層過厚,海豹在屏氣的最後一刻仍然沒有打開冰層的話,就會活活憋死。因此,這個冰窟窿就是它的生命線,要時刻保持冰窟窿不被凍住。它會不時從這個孔洞中出入,並且經常用嘴拂去洞壁上剛剛結成的冰凌,如果冰凌比較結實的話,仍舊要用牙啃,這項艱鉅的工作經常會弄得它滿嘴鮮血淋漓。可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啃冰對牙齒的傷害極大,作為重要捕食「工具」,牙齒一旦被磨平、磨短,捕食便會非常困難,而得不到充足食物的動物在南極這樣的地方很難生存,因此本來可以活到20歲的威德爾海豹,其實際平均年齡一般僅為8——10歲,有相當多的海豹活不過5歲。

 

我對野生動物的觀察學習來自早年對動物園或其他動物飼養機構所豢養的動物進行的觀察,在那時曾反覆背誦過一條「金科玉律」:千萬不要背對著你的觀察對象,尤其是食肉動物。

 

夏日的極晝,總是伴隨著黃昏和落日的來臨而匆匆收場。2月末的那幾天,如果趕上好天氣,大約從每晚8點鍾開始,能看到夕陽慢慢接近橫貫南極山脈那覆滿積雪的山脊,熹微的餘暉猶如撒向大地的金色紗衣,把羅斯海裡的一切,都籠罩在一片暖色之中。海水、冰山、浮冰、積雪乃至佇立的帝企鵝和它們安靜的倒影,看起來都是暖融融的。不一會兒,玫瑰色的晚霞也在天邊燃燒起來,一時間,金色、橙黃、嫣紅、淺粉與淡紫的光暈在天海之間交相輝映。立在船頭,俯瞰冰海中出沒的那些黑色「三角帆」,它們都是虎鯨的背鰭。光滑閃亮的鯨頭從水中緩緩抬起,「嗤——」的一聲,悠長地噴汽,一道水柱斜刺入空中,被微風吹散,化作一片彩色的霧,鯨頭入水,「三角帆」在空中劃過一條完美的弧線,沒入絳紫色如綢緞般柔滑的水中,水面上留下兩股長長的波線。

美好的時間總是飛逝而過,10點鐘的時候,黃昏的舞臺終於交給了夜幕,當天空再次恢復到陰暗,冰海依舊呈現出蒼茫的時候,演員們看不到了,溫度也迅速降到-15°C,呼嘯的寒風再次佔據了舞臺,今晚的演出結束了。

 

從動物解剖學的角度看,海豚科動物的大腦溝回十分複雜,它們有很強的記憶和學習能力,是智商很高的動物之一。刻板的捕食行為和只吃同一類食物顯然不是這些高智商動物所為,有條件的話,誰不想時常調換口味呢?幾乎所有的食肉動物都是「機會主義者」,無論魚、鳥、獸,只要是能到手的肉食,都是可以生吞活剝下肚的。在南極生活本就不易,如果再挑食的話,那簡直是「大逆不道」!因此我覺得,像虎鯨這麼聰明的傢伙,如果只吃一類食物,無論從口味上,還是從遇到獵物的概率上來講,那都是極不划算的。「有啥吃啥」「逮到啥吃啥」和「時不時地改善下伙食,調換下口味也是不錯的選擇」才是食肉動物吃飯的本來風格。同一種動物,擁有同樣的獵食和游泳器官,被硬生生地劃分成吃企鵝的、吃海豹的、吃魚的,彼此間不越雷池半步;以及把同一種生活在同一片海域裡的高智商動物,想象成一個個壁壘森嚴的獨立類群,彼此間缺乏相互交流……這些想法,顯然違背了食肉動物的生存常理。至於這些虎鯨之間為何存在那樣多形態細節上的差異,由於我手頭掌握的資料也不比其他觀察者多,目前也沒有得出相對成熟的結論,而所為「生態型」的定義——「本是指同一物種的不同類群長期生活在不同生態環境產生趨異適應,成為遺傳上有差異的、適應不同生態環境的類群」顯然不太適合南極的這群虎鯨。

 

大翅鯨的背側面為黑色,腹側面根據種群不同為斑駁的黑色、黑白相間或汙灰色。胸鰭腹面為白色,背面可為白色或黑色,視種群和個體而定。尾鰭的腹側面為白色,常常有各種黑色的花紋,這些花紋對於鯨類觀察者了來說,非常重要。每每在它們從海面上準備下潛到深海裡去的時候,身體入水的幅度會特別大,當它們弓起背,朝水下一鑽,臀部抬起,巨大的鯨尾會悠然翹起,灑向海面一排珠簾般的水珠,再赫然向上一揚,暴露出腹側面,再慢慢地沉入水中,好長時間也不上來。如果這時候你正好處於它的正後方,那麼刻畫在鯨尾上的「紋章」大氣磅礴,神祕莫測,有的像黑白大理石板上的天然紋理,有的像畢加索的抽象線條畫,有的像火焰燒灼後的印跡……就如同人的指紋一樣,每一頭鯨的鯨尾花紋都不一樣,這些印跡不會在短時期內改變,已經形成的印跡在鯨的有生之年也不會磨滅。野外觀察者就是憑借這些「紋章」來識別個體,每一幅畫面都是它們獨一無二的身份證明。

大翅鯨在海面上做尾鰭升降和胸鰭拍水這些動作的時候,我們常常可以看到這些大傢伙們的胸鰭和尾鰭邊緣往往附著較多帶有堅硬石灰質外殼的藤壺,這些藤壺生得密密麻麻,看起來十分恐怖。以前這些藤壺被認為是在它們身上生長的毫無意義甚至是累贅的附著物。越來越多的觀察記錄發現,大翅鯨在遭受虎鯨攻擊時,會刻意使用胸鰭或尾鰭的邊緣給予還擊,而虎鯨好像十分懼怕這種鋒利的邊緣而對其退避三舍。

 

幾乎所有的鸌形目鳥類都有跟在船隻後面飛翔的習慣,一方面可以借助船隻在航行時產生的上升氣流以減輕飛行的負擔,另一方面是船隻螺旋槳能將水面下的浮游生物攪動至水面而易於發現食物,更重要的是可以不時取食人類所拋棄的各種廚餘垃圾。

 

雪鸌之所以會選擇如此偏遠的南極內陸繁殖,主要是因為那裡沒有天敵。賊鷗,是南極洲最凶猛的鳥,它的嘴有銳利的鉤鋒,可以叼走那些保護得很好的鳥蛋,也能從那些自認為已經很負責的父母肚子下面拽走無辜的小鳥。像雪鸌這種身體弱小的海鳥要想保住自己的繁殖成果,仰仗其自身極耐嚴寒的結構和高超的飛翔能力,遂選擇這種劍走偏鋒的做法——到極寒的南極內陸去繁殖。由此,我想到了一種北極鳥——白鷗(Pagophila eburnea),這種海鳥同樣擁有一身雪白的羽毛,是世界上分佈最靠北的鳥,由於它具有特殊的羽毛結構,其絨羽數量較其他北極鳥類多,而終生生活在寒冷的北極核心區,即使是嚴冬,也可以靠撿拾北極熊的殘食熬過漫漫的極地長夜。雪鸌與白鷗,真是地球南北兩端的一對奇異物種。

 

南極航線上還有一種極有趣的鸌形目小鳥,屬海燕科,名叫黃蹼洋海燕。它名字中的「黃蹼」即黃色的腳蹼,在天空中飛翔的時候是看不到的,只有當它們張開腳蹼用力踩水的時候,才能在趾與趾之間的蹼膜上看到一抹鮮豔的亮黃色。在如此隱匿的角落留下這樣一抹亮色到底為何呢?在鳥類的眼裡,明亮鮮豔的顏色自然不會是遮蔽用的保護色,而鳥類也不會像昆蟲那樣靠鮮豔的警戒色告訴敵人自己的肉有毒,因此我認為這是給同類看的,就像鰹鳥會向心儀對象展示自己藍色的腳丫子或紅色的腳丫子(藍腳或紅腳鰹鳥)一樣,鮮豔的程度越強烈,越能體現自己的健康程度,也越標榜自己能產生出健康的後代。

 

在南大洋上航行的時間久了,我感到黑眉信天翁是最喜歡隨船飛行的信天翁種類,一開始我還以為它們隨船飛行僅僅是為了節省體力,後來我讀到了關於現代漁具對南大洋海鳥造成危害的論文,才知道原來它們除了捕食魚類及軟體動物,還喜歡跟隨漁船,撿拾丟棄的漁業廢棄物(如魚頭、內臟等下腳料)作為食物。可怕的是,當現代「豔繩釣」(在一根長長的乾線上聯結很多帶有魚餌、釣鉤的支線所組成的釣具)在南大洋上興起並普及開來的時候,這種隨船撿食的習慣令它們遭遇滅頂之災。

船尾浪花中翻騰的誘人食物已不再是簡單的下腳料,而是一個個懸掛著魚餌或漁獲物的釣鉤,當它們依舊尾隨著漁船,伺機吞下那些本來可口的美味時,鋒利的魚鉤與看不見的魚線也一起進入食道,繼而身體被拖入浪花,慘死在海上。目前,黑眉信天翁的數量正急劇減少,南大洋普遍使用的延繩釣是令其減少的最主要原因,這種魅力十足的大鳥現位列「最易被漁業釣具誤殺物種」之首。

 

在開往南極洲的船上,每當風浪稍稍有些收斂,我總是拿著望遠鏡前往後甲板,用腳和腰的力量,將自己固定在船尾的一角,觀察那些出沒於浪花間的鳥。這兩種大信天翁常常會一同出現,這是很考驗鳥類觀察者目力和耐心的。在那些鳥還距我很遠的時候,我總是根據它們羽毛的變化趨勢來分析它們屬於哪一種;等到臨近時,再去觀察那些「關鍵特徵」。如果先前「猜」對了,就會有一小陣欣喜;如果「猜」錯了,也不氣餒,繼續研究為何會出錯。實踐證明,集中精力去做一件事,居然也能趕走熬人的暈船。

 

到過南極洲的人,但凡提及賊鷗,大多對這種鳥的名聲嗤之以鼻,說其如何欺侮和殘害「善亮無助」的企鵝,偷竊人家的蛋,殺死人家的幼兒……對比企鵝憨態可掬的樣子,賊鷗凶神惡煞般的身影和帶有鉤鋒的大嘴著實令人感到一個可愛,一個可憎。但在自然界,其實並無孰善孰惡之分,萬事萬物總是遵循著各自的道理存在並運行的,對於磷蝦而言,企鵝就是其生命的終結者,而對於企鵝來說,賊鷗便是其天敵。自然界中的食物鏈條環環相扣,共同維繫著一個動態的平衡。

 

20世紀80年代初,當我們還在看黑白電視機裡播放的南極科考隊從前方錄製的電視報道時,畫面上一隻賊鷗落在室外堆放的包裝箱上,配有主持人的畫外音:「它叫賊鷗,是十足的小偷,它幾乎什麼都吃,考察隊員的什麼東西都敢偷,魚頭、雞蛋、罐頭肉……」在動物界,其實無所謂人類道德意義上的「偷竊」,在它們開來,蛋就是食物,如果在巢內,那就冒著被啄的危險去吃,如果在巢外,就有可能是孵不出來鳥而被拋棄的,更可以去吃!雞蛋箱的旁邊又沒有母雞看著,那就是被「拋棄」的「壞蛋」,當然可以去吃,這沒毛病。

 

也許在你看來,賊鷗這樣的取食方式未免太過殘忍了,但在它們眼裡,小鳥只不過是簡單的食物而已,它們要保證快速、高效、儘可能隨時隨地獲取到食物,畢竟自己的雛鳥此時也正需要這些珍貴的蛋白質以填飽肚皮,南極的夏天很快就會過去,沒有簡單高效的攝食方法,就意味著在嚴苛的生存競爭中失敗。同時,賊鷗這種看似殘忍的獵殺行為,也為身邊的其他動物提供了寶貴的食物來源,受益的還有巨鸌、黑背鷗和白鞘嘴鷗等喜歡在地上尋食的鳥。獵物最終只會剩下一副乾淨的骨架,一點兒也不會浪費,這,就是大自然對資源的合理安排。

 

除了人類,我從來沒見過還有像白鞘嘴鷗這麼溺愛孩子的母親!在丹科島,繁殖季已接近尾聲,海灘上到處可以見到追著親鳥瘋跑,想得到一口餵食的小企鵝,但它們的父母此時對它們已完全沒有了親情,就像避開瘟疫一樣地避開它們。而在隔壁的懸崖上,一隻長得很肥大的白鞘嘴鷗雛鳥,還在張著大嘴,等著母親把食物塞進它的嘴裡。現在是3月初,雛鳥的飛羽已經長齊,體形已經和母親一般大了,它呆呆地蹲在岩石上,心安理得地看著母親飛上飛下,把食物一口一口地叼上來餵給它吃。母鳥先是飛到懸崖下面,企圖偷偷摸摸地混入白眉企鵝的群體,但很快就被發現了,所到之處,不管是羽翼豐滿的成鳥還是乳臭未乾的小鳥(此時已經長得很大),都企圖俯身啄上她一口,她跑得很快,幾乎都躲開了。她遠遠看見一隻企鵝腳下有一坨黃黃的東西,趕忙跑了過去,不顧一切地叼在嘴裡,原來那是企鵝糞便中一團尚未消化殆盡的魷魚。她一路奔跑著出了企鵝群,又連跑帶飛地回到雛鳥身旁,絲毫不顧糞汁已經染黃了自己潔白的羽毛。回到岩臺,雛鳥迫不及待地張嘴索食,一口就把那團東西吞了下去。母鳥頓了頓,再一次從岩臺上飛了下來,重複剛剛的經歷。我注意到,如果企鵝糞便中有未消化乾淨的小塊食物,例如磷蝦,它就自己啄食下肚,一旦在糞便中發現「寶物」,例如一個小魚頭或是魷魚的殘軀,她便立即叼在嘴裡,向岩臺上的雛鳥飛去。企鵝的消化道遠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強,大塊食物在排出體外之前往往得不到充分消化,還保存著豐富的營養,而自然界是絕不允許有一丁點營養被無故浪費掉的。

 

現在回想起最初見到白鞘嘴鷗的樣子,一身雪白的羽毛,胖胖的,背著「手」(背攏翅膀的樣子)在地上跑,看起來像隻可愛的白鴿,等靠近一看,這鳥的面部沒長羽毛,裸露著滿臉疙瘩的肉粉色皮膚,真的把我嚇壞了。現在看來,這與它們喜歡低頭俯身在那些「骯髒的地方」尋食有關,一張長著羽毛的臉,的確不利於衛生清理,並且很容易滋生寄生蟲。

 

由於郵輪的停靠時間短(每班最多不超過3小時),人們總是在復原展區匆匆一看或留張影,便踱進擁擠的紀念品店去買有南極標誌的冰箱貼、紀念幣、馬克杯、T恤衫、企鵝毛絨玩具以及郵票、首日封和明信片。所購買的郵品可以當場蓋上紀念戳,投入印有英國郵政標誌的紅色郵筒裡寄往世界各地。儘管這些郵品可能會在海上漂上幾周、幾個月或更長時間,但人們都願意等待。在每年的旅遊季,這裡的工作人員會向100多個國家和地區發送7萬多張明信片,所收取的美金、英鎊和歐元都用於南極文化遺產的保護。

 

烏克蘭的維爾納茨基南極科考站(Vernadsky Station)吧檯裡的伏特加酒特別有名,有名的原因並不是那酒有多醇香,而是駐守在那裡的漢子們想出來的一條用來打發孤寂時光的「規矩」:在參訪的遊客中,如果哪位女士能當場解下自己的胸罩永久地掛在吧檯裡,就能換一杯酒喝。每每有人肯做出如此豪放之舉的時候,人們也會報以歡呼、歌唱或者舞蹈,讓每一個在場的人唏噓慷慨這些遠離家鄉、親人、異性的極地工作者,在寒冷、孤獨中的脆弱與頑強。

 

欺騙島(Deception Island)曾被譽為「地球上最不可思議的島嶼」。它的奇特和不可思議在於,島嶼的形狀呈環狀,像一個奶油甜甜圈,圈中還套進去一片海,靠東南方向的地方有一個豁口,就像被誰咬了一口似的。冰天雪地的環境中憑空有了一個外形奇特的島嶼本身就很奇妙,但這還不算,那個」像被誰咬了一口」的豁口不大不小,恰好可以開進一艘數千噸級的南極郵輪,圈中套進的那片海不深不淺,恰好可以停泊一艘那樣規格的船。這個島既有戴著皚皚雪帽的山峰,又有細軟平坦的沙灘、淺淺平靜的潟湖,還有呼呼冒著熱蒸汽的溫泉,另外還有世界上最大的帽帶企鵝棲息地……總之,太多太多的不可思議,全都集中到了這個島上。